第四百六十八章 御剑去往祖师堂-《剑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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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陈平安微微脸红,高声道:“好嘞!”

    雨幕中,竹斗笠,青蓑衣,年轻人的背影渐渐远去。

    老妪感伤不已,杨晃担心她耐不住这阵秋雨寒气,就让老妪先回去,老妪等到彻底看不见那个年轻人的身影,这才返回宅子。

    妇人莺莺嗓音轻柔,轻轻喊了一声:“夫君?”

    然后她便有些羞愧,没有继续说下去,而是致歉道:“夫君莫怪莺莺俗气市侩。”

    她心中那个念头,随即烟消云散,喃喃道:“哪里好让陈公子分心这些琐事,夫君做得好,半点不提。我们确实不该如此人心不足的。”

    杨晃握住她的一只手,笑道:“你也是为我好。”

    妇人突然心情好了起来,笑道:“夫君,好人一定会有好报,对吧?”

    杨晃说道:“别的好人,我不敢确定,但是我希望陈平安一定如此。”

    妇人莺莺嫣然一笑,“突然觉得陈公子只是来家中做客喝酒,就很开心了。”

    杨晃嗯了一声,感慨道:“入秋时节,却如沐春风。”

    雨幕中。

    陈平安稍稍绕路,来到了一座彩衣国朝廷新晋纳入山水谱牒的山神庙外,大踏步走入其中。

    秋收时节,又是一大早,在一座淫祠废墟上建造出来的山神庙,便没有什么香客。

    陈平安摘了斗笠,甩了甩雨珠,跨过门槛。

    不再刻意遮掩拳意与气机。

    本地山神立即以现出金身,是一位身材魁梧披甲武将,从彩绘神像当中走出,惴惴不安,抱拳行礼道:“小神拜见仙师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微笑道:“多有叨扰,我来此就是想要问一问,附近一带的仙家山头,可有修士觊觎那栋宅子的灵气。”

    既不是彩衣国官话,也不是宝瓶洲雅言,而是用的大骊官话。

    如今熟稔大骊官话,是所有宝瓶洲中部山水神祇必须该有的,山神笑容尴尬,正要酝酿一番得体的措辞,不曾想那个气象吓人的年轻剑仙,已经重新戴上斗笠,“那就有劳山神老爷照拂一二。”

    这尊山神只觉得鬼关门打了个转儿,立即沉声道:“不敢说什么照拂,仙师只管放心,小神与杨晃夫妇可谓邻居,远亲不如近邻,小神心里有数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抱拳离去前,笑着提醒道:“就当我没来过。”

    这位被彩衣国朝廷正统敕封,负责坐镇这块风水宝地的新山神,赶紧点头,心中了然。

    如果不够聪明,光靠生前功勋和死后阴德,是没本事争抢到这块香饽饽的,神祇统辖一地山水,实则与官场攀爬无异。

    陈平安离开山神庙。

    山神在大殿内缓缓徘徊,最后打定主意,那栋宅子以后就不去招惹了,灵气再多,也不是他可以分一杯羹的。

    陈平安去了彩衣国胭脂郡,在城门那边递交关牒,是一份让魏檗弄来的崭新户籍谱牒,当然还是大骊龙泉郡人氏。

    一路询问,总算问出了渔翁先生的宅子所在地。

    是一条唯有雨声的静谧小巷。

    陈平安叩响门环。

    很快走出一位神色木讷的瘦高少年,见到了陈平安后,少年犹豫不决,似乎不敢确定陈平安的身份。

    陈平安笑着打招呼道:“赵树下。”

    少年惊喜道:“陈先生!”

    陈平安点点头,打量了一下高瘦少年,拳意不多,却纯粹,暂时应该是三境武夫,但是距离破境,还有相当一段距离。虽然不是岑鸳机那种能够让人一眼看穿的武学胚子,但是陈平安反而更喜欢赵树下的这份“意思”,看来这些年来,赵树下“偷学”而去的六步走桩,没少练。

    少年正是当年那个手持柴刀死死护住一个小女孩的赵树下。

    赵树下关了门,领着陈平安一起走入宅子后院,陈平安笑问道:“当年教你那个拳桩,十万遍打完了?”

    赵树下有些赧颜,挠头道:“按照陈先生当年的说法,一遍算一拳,这些年,我没敢偷懒,但是走得实在太慢,才打完十六万三千多拳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问道:“可曾有过对敌厮杀?或是高人指点。”

    赵树下摇头道:“不曾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释然,若是赵树下有过多场生死一线的磨砺,拳意娴熟,打磨得没了棱角,出拳就会越来越快,这么多年下来,怎么都不该只有十六万拳,可如果没有,那就只能是缓缓出拳,滴水穿石,拳桩自然很难走得快起来。但是这种慢,陈平安不担心,拳意在身,就像老嬷嬷递过来的那碗酒,只要端得平,酒水怎么都跑不掉,点点滴滴,拳意都在身上。可如果是心思懈怠,那拳意就会轻浮,酒水四溅,浑然不觉,以后就很难熬过三境的那道大关隘,武夫破三境瓶颈,从炼体三境跻身炼气三境,极难,陈平安吃过大苦头,朱鹿当年就是自己熬不过去,靠着杨家药铺的药膏才堪堪破境,而杨老头新收的女弟子,就是全靠自己熬过去,然后同样是女子武夫,却有了云泥之别的武学前程。

    赵树下带着陈平安到了僻静后院,儒衫老人和一位眉眼灵秀的少女并肩站在檐下。

    赵树下笑道:“陈先生来了!”

    陈平安摘了斗笠,抱拳笑道:“见过渔翁先生。”

    然后望向岁数刚刚能算是少女的赵鸾,“鸾鸾,好久不见。”

    满头白发的老儒士一时间没敢认陈平安。

    变化是在太大了。

    虽说确实一别很多年,可老儒士还是很难将眼前这个身材修长、容貌清雅的年轻男人,与当初那个竹箱少年的形象重叠在一起。

    倒是当年那个“鸾鸾”,满脸泪水,哭哭笑笑的,嗓音微颤喊了一声陈先生。

    对于陈平安。

    她如何感激和想念都不为过。

    这些年来,便一直想着那个他,心心念念,修行路上的所有枯燥、磨难和委屈、开心,她都会想起当年那个人。

    哥哥赵树下总喜欢拿着个笑话她,她随着年纪渐长,也就越来越隐藏心思了,省得哥哥的调侃越来越过分。

    赵树下性情沉闷,也就在无异于亲妹妹的鸾鸾这边,才会毫无掩饰。

    四人一起坐下,在古宅那边重逢,是喝酒,在这边是喝茶。

    茶水中孕育着丝丝缕缕的灵气,这也是为了赵鸾的修行,修道之人,天赋越好,行走越顺,衣食住行,越是消耗金山银山。

    当年一起在胭脂郡城内斩妖除魔的渔翁先生,姓吴,名硕文,是位儒家老修士。陈平安对其唯有敬重,不然也不敢将赵树下和鸾鸾托付给老人。

    看得出来,老儒士对待鸾鸾和赵树下,确实不负所托。

    而且陈平安这些年也有些过意不去,随着江湖阅历越来越厚,对于人心的险恶越来越了然,就越知道当年的所谓善举,其实说不定就会给老儒士带来不小的麻烦。

    只要涉足山上修行。

    就一样是身不由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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