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 又一桩溺水杀人案-《侯大利刑侦笔记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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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李大嘴正准备将十来厘米长的粉笔线擦掉。宫建民又道:“画上了,就别擦,越擦越糟糕。李大嘴,你虽然是老刑警了,到了重案大队得重新学。”

    李大嘴老老实实点头,见到徒弟侯大利,有几分尴尬。

    宫建民道:“朱支,进去看一看。”

    朱林挥了挥手,道:“我不去了,让小侯和田甜进去。他们的任务是查看这个案子是否和老案有联系。”

    田甜是老法医,宫建民不反对其进入核心区。他对侯大利道:“你勘查过命案现场没有?”侯大利道:“没有。”宫建民眉头纹很深,道:“那你别进去。”

    朱林道:“小侯刑侦系毕业的,水平很高,懂规矩。”

    宫建民给了朱林面子,道:“去吧,不要扰动现场,听田甜指挥。”

    侯大利跟在田甜身后进入核心区。

    手套、鞋套、口罩和帽子是江州刑警进入核心现场的标配。侯大利穿戴完毕后进入现场,眼皮上特殊的眉毛完全竖立起来,双眼如扫描仪一样,将现场情况扫描进大脑。扫描过程中,侯大利嗅到了与蒋昌盛案相同的味道,脸色越来越严肃。他脑中出现了一幅图画:凶手用凶器猛击受害者头部之后,用力将其推下水库。

    湖边凶手“影片”与当年蒋昌盛案基本一致。

    侯大利进入核心区以后,尽量不去看水边,免得身体发晕。可是,朱建伟是从小道摔到湖底,他必须从小道上边往下观望。

    风吹过,水面泛起涟漪,远处管理房的灯光照在水面,随波乱动。这本是一幅美丽的图画,对侯大利来说就不太美妙。他为了确保不掉进湖里,抓住湖边小树,这才探出头,查看水边摔落点。

    水面随风摇晃,侯大利头脑眩晕,胸口烦闷,差点吐了出来。

    重案大队大队长黄卫一言不发地站在核心区观察周边环境,见到侯大利紧抓树枝,走了过去,道:“恐高?”

    侯大利仍然抓紧树枝,道:“感冒。”

    105专案组是辅助单位,侯大利和田甜看罢命案现场之后,回到第二道防线。

    现场勘查和法医检测完毕后,参战民警借用水库管理房召开现场分析会。首先是现场勘查民警汇报,其次是法医汇报,最后是最先来到现场的派出所民警汇报发现尸体前后的情况。

    湖边小道是开放的水泥路面,现场几乎提取不到有用信息。

    法医经过初步检验,暂时明确四点:一是死者口、鼻部没有蕈状泡沫;二是立毛肌收缩,形成鸡皮疙瘩;三是尸体双臂骨折,符合高空坠落特征;四是尸体摔落在湖面,颅骨有两处明显骨折,一处是颅顶骨折,伤口较大,另一处在偏右侧有一处骨折,伤口稍小;致死原因是从高空坠落形成头部骨折。更准确的报告要等到对尸体解剖结束后才能形成。

    主管副局长刘战刚问道:“能不能确定为意外事故?”

    李法医道:“从现场检查的情况来看,朱建伟双臂骨折,说明摔到湖底时伸出双手护头,意味着摔下时仍然活着。若是摔下湖底时已经死亡,双臂不会护住头部。”

    刘战刚听得很认真,道:“如何解释颅顶有两处骨折?”

    李法医耸了耸肩膀,道:“水库底部有很多石头,摔下时,极有可能有两块尖石恰好在头部这个位置,形成了这处骨折。他摔落水面以后,头部浸在水中,这给我们尸检带来了一些难度。而且死者身体全部落下后,扰乱了尖石位置,加上水面干扰,现在无法一一复原当时现场情况。”

    刘战刚道:“首先我要判断是不是案件,老李,你从法医角度来谈谈,不要含糊。”

    李法医苦着脸,道:“从现场检查来看,暂时没有发现人为造成的伤痕。最终结果还得看更详细的尸检结果、毒物检验结果,以及痕迹技术员提取的衣物检测结果,这样得出结论才全面。”

    既然极有可能为意外事故,所有参战刑警神情明显轻松。

    当年杨帆落水以后,警方给出了意外落水的结论。由于给出了意外落水的结论,到了现在杨帆落水之事连卷宗都没有。这一次又出现了落水事件,侯大利深觉蹊跷。

    法医汇报结束,刘战刚又转向派出所民警,问:“今天是周末,钓鱼的人不少,有没有目击者?”

    派出所民警道:“最先发现尸体的是水库管理员,他们是从上游管理房回来,无意中发现湖边趴着一个人。这个地点恰好有一个拐弯,视线不好,通过我们走访调查,暂时没有目击者。”

    当最先到达现场的派出所民警汇报结束以后,刘战刚道:“朱支,105有什么意见?”

    一直默不作声的朱林道:“侯大利和田甜进入了现场,由侯大利来谈吧。”

    虽然侯大利在陈凌菲案件中曾经表现出色,肯定要获三等功,可是在宫建民心目中这个新刑警在陈凌菲案中有运气成分在里面,他暗自坚持认为:“一个真正命案现场都没有经历过的刑警,绝对不会是优秀刑警,侯大利有潜力,那也得多经历几个案子才行。”

    有了这个想法,支队长宫建民对老前辈朱林特意点名,由侯大利代表105专案组来谈案情颇不以为然。

    在技侦、法医和派出所民警汇报时,侯大利将朱建伟落水现场所有信息都输入脑海之中,并且构建出一个三维立体图形,与蒋昌盛、杨帆落水现场进行比较。三个现场图形在他脑海中彼此重合、对比,让他很快就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。

    在蒋昌盛案中,河岸发现了散落的四条黄瓜,但是没有寻找到血滴,没有找到血滴的原因极大可能是蒋昌盛有戴帽子的习惯。侯大利来到专案组一直在研究蒋昌盛案,熟悉案件细节,在听大家分析朱建伟落水之事时,很自然地就以蒋昌盛案件作为参照来研究这次“落水事件”,特别是“朱建伟颅骨偏左侧处骨折”让他想起蒋昌盛案行凶人的左手。

    面对众多老刑警,侯大利缓缓开口,道:“朱建伟离开家时有没有戴帽子?”

    这是一个极为怪异的问题,参战刑警都皱眉思考侯大利问这个问题的原因。

    李大嘴隐隐为自己的徒弟担心。在场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刑警,虽然侯大利文凭硬,人也聪明,毕竟经验浅,若是在案件分析会上开了黄腔,以后绝对会被老刑警看轻,这很麻烦。

    宫建民问道:“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?”

    侯大利道:“我研究过蒋昌盛案,当时蒋昌盛头颅就被人用锤子敲过,没有在小路上找到血迹的原因极有可能是戴有帽子。如果朱建伟颅骨偏右侧处的骨折是在小道上形成,那么抛出血滴的可能性极大,我们应该在岸边树叶中查找血滴,找到血滴,那就是凶杀案,找不到血滴,就有多种可能性。”

    让105专案组参战的主要原因是在新案中寻找老案的线索,侯大利以老案来推断新案,符合逻辑。

    宫建民马上安排刑警调查此事。调查组刑警随即打电话给刘红,得到准确答案:朱建伟从来不戴帽子。

    “侯大利,这可是六七米的悬岸,不是一件小工程。”刘战刚对眼前富二代小刑警很有些好奇心。此人除了富二代这个背景以外,还是师父朱林点名进入专案组的,以师父的眼光,富二代小刑警应该有两把刷子。

    这是一个极为大胆的建议,也是花费时间、人力和金钱都极大的建议,最后很有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。侯大利没有犹豫,用肯定的语气道:“如果头颅上只有一处撞伤,那我不会提出此建议。从伤口形状来看,其实有一处骨折很接近铁锤形成的伤口。”

    李法医道:“我在现场只是大体上进行检查,具体情况还得等正式尸检结论出来。晚上我加班看一看骨折线,查了骨折线,就容易判断出来骨折形成的先后顺序。如果另一处骨折明显早于头顶处的大窟窿,那就有问题。如果是摔下来同时导致两处骨折,应该能看得出来。”

    这是一个稳妥的建议。

    侯大利当即提出反对意见,道:“如果岸边有血迹,晚上下雨,血迹就会被冲走。事不宜迟,立刻检查悬岸。”

    他提出这一点是从杨帆案中得到的教训,杨帆失踪不久,天降暴雨,毁掉了所有痕迹。这是切肤之痛,他印象极深。

    几个领导低声商量几句,最后刘战刚拍板,彻底调查六米高的湖岸上,寻找有可能出现的血滴。

    宫建民有些迟疑,道:“若是放绳子下去寻找,极有可能破坏有可能存在的血迹。最妥当的办法是搭架子,尽量少扰动岸边树叶和草丛。现在天晚了,等到工程队将材料运过来,也得从明天开始。我建议先等待解剖结果,再说搭架子查血迹的事情。而且,局里财务审得严,这笔开支不小。”

    “国龙集团江州公司做工程非常有经验,我让他们连夜派人来搭架子。”侯大利是国龙集团太子,由他发话,国龙集团江州公司肯定会尽全力。刘战刚是刑警出身,知道破案必须抢时机,略为思考,同意了侯大利的提议,并要求技术室派人守在湖边,架子搭起后立刻搜索悬岸。

    侯大利打了一通电话以后,半小时,就有三个工程师来到湖边查看现场,商量方案。

    工程队讨论搭架子时,李大嘴将侯大利拉到一边,语重心长地道:“你娃太鲁莽了,完全不知道隐藏锋芒。”

    侯大利道:“这是破案,我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,和隐藏锋芒有什么关系?”

    李大嘴拍着侯大利肩膀,道:“这里面有点微妙,刚才那番话如果朱支来说,屁事没有,到时找不到线索,最多就是查否一条线索。你来说,若是找不到血迹,别人就会说你是青屁股娃儿,办事不牢靠,瞎扯。还有人会说刑侦系出来只会掉书袋,实际办事不行,没有真本事。下次别自己逞能,你有想法要通过朱支的嘴巴说出来。”

    侯大利淡然地道:“谢谢师父。我只想当一个能破案的刑警,对当官没有兴趣,别人议论关我屁事。”

    李大嘴道:“你是鸭子死了嘴壳子硬,没有人生活在真空,当刑警还得会应付各种关系。我就是以前太耿直,话也多,到现在还是这个狗屁模样。”

    工程队安了灯,准备好光源。天黑尽,灯光大亮,无数工人下到湖底,连夜施工。

    侯大利给田甜打去电话,询问解剖结果。田甜正在给李法医当助手,取下沾满血迹的手套,拿过手机,道:“才开始,别打电话。”

    脚手架从湖底往上搭到一米,没有找到血迹;搭到两米,仍然没有找到血迹;搭到三米时,还是没有找到血迹。搭到四米时,侯大利虽然暗自有些忐忑,可是面对现场技术民警怀疑的眼光,显得非常镇静。

    现场弥漫起怀疑和焦躁气氛。

    留在现场的李大嘴在核心区外走来走去,替徒弟着急,急得手掌都抓紧了。

    晚上十一点,田甜打来电话:“你的判断是对的,头骨有一处骨折是被钝器击打形成,通过骨折线来判断,早于颅骨顶端的骨折。”

    这是比较好懂的道理,头骨受钝器打击会形成骨折线,其后再次摔骨折,其骨折线在前面形成的骨折线处将停止。通过观察停止点,就可以判断出受伤的先后顺序。

    接到电话,侯大利松了一口气:通过解剖证明朱建伟死于钝器,那么此案就是凶杀案,并非意外事故。

    李大嘴得知此情况,指着徒弟道:“你娃运气好,否则真不好说。”

    脚手架处传来一阵高呼:“在树叶上发现血滴!”

    侯大利这才真正地舒了一口气,道:“老天有眼,找到血滴了。”

    李大嘴拍打徒弟的肩膀,道:“你娃撞了狗屎运,天大一个狗屎运。”

    找到血滴后,还需要证明是从朱建伟身上流出来的血,才能最终确定朱建伟是否受伤后摔进水库。如果朱建伟真是受伤后跌进水库,那么就有了立案侦查的根据。虽然还不能确定发现的血滴是否来自朱建伟,但是发现血滴以后,凶杀可能性激增,重案大队神经紧张起来。

    找到血滴不久,李法医做出了正式的尸检报告,虽然死者胸腔腹腔大量积血、肝脏脾脏肾脏破裂,符合高坠特点,但是其中有一条非常关键:颅骨是脆性物质,其遭受打击后产生放射状裂纹即骨折线,伤口较大的A骨折线在延伸过程中被B骨折线所阻挡而中断,所以较小的伤口出现在前。从伤口形状分析,是由圆头锤造成。

    在岸边树叶上发现数量不少的血滴,结合李法医给出的报告,可以确定朱建伟坠湖非意外事故,而是被人谋杀。

    刑警支队连夜在管理房处召开了第二次案情分析会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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